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羽毛球


        烈焰如火的太陽炙烤著南台灣,卻無法阻擋新生們蓬勃旺盛的期待與熱誠,新生們懷抱隱隱憧憬又不安的眼神,彷彿漆黑的夜空閃爍的星星,我瞇起眼眸凝望校門口,漫不經心地跟著人潮走到集訓地。 
     「真是討厭,趕快結束吧!」心中無聲呢喃著,緩緩閉上雙眼,眼前陷入黑暗那一刻,我恍惚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消失,消失在這個世界上,心思肆意的縱馬狂奔,如同以往習慣的無數次,如此一來就是生活中的一點小小安慰。

         我是斷線的風箏、飄盪的薄霧,或是輕盈的羽毛,在他人眼中,我是可有可無的存在,「天生的配角」,我給自己這麼定義。真正的舞台屬於那些發光發熱的人,充滿正面能量與帶給別人歡笑的人,而我很早便喪失了那種情緒。

        自從我母親離世之後,生活恍若跌入深淵,每天機械化一般的作息,上學、打工、回家倒頭就睡,死寂的日子一天天飛逝,當周圍的人不再慰問我,提起我的母親,我只能表面上打起精神、扯起嘴角強顏歡笑,但我知道自己內心沒有一刻停止窒息般的痛苦,沒有一次不害怕回到家,發現家中不再有人的殘酷現實,也是在這剎那,我理解到人的生命是如此渺小,如滄海一粟,現實又是那麼殘忍地如影隨形,死神硬生生奪走我母親,我生命中最重要且唯一了解我的人。

        我不是沒有過嶄露頭角、大放異彩的念頭,想掙脫束縛自己的網,變得像昂首立於光明處的人一樣,參加高中的羽球校隊,每日不間斷的訓練,只為踏上場地瞬時的激昂與豪情,羽球飛揚帶來的目眩神迷,但我卻從來沒有機會正式比過一場比賽,再努力認真和其他人的差距仍無法彌補,母親溫柔地安慰撫平我所有失落及沮喪,她說:「不必急,作妳自己就好。」

        可是我還沒能「改變」我自己,她卻離開我了,期限是永遠,我也不再有這種念頭,乾脆的退出校隊,我想,人終究會死,何必刻意追求這些為難自己,不適合作主角就別勉強,如我母親所說,「作自己」,或許作個平淡無奇的配角才是我的命。

        腦海無邊無際的漫遊卻忽然被蠻橫地打斷,「來加熱音社!」「學弟!校隊歡迎你喔!」「學妹來!吉他社在這。」此起彼落的嘈雜刺痛我的耳膜,禁不住蹙眉睜眼,映入眼簾的景象令我微微失神,擁擠的人群,歡笑聲四起,恍惚中似是回到高中時期第一次踏入校門,那時的我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呢?緊張、開心抑或是期待?

        正當我仍茫然無措的站在原地,背後猛然被狠狠撞擊,剎那間,我只來得及驚惶的瞠目,便向前跌倒在地,火辣辣的疼痛從四肢傳遞而來,我陰沉著臉,就要發出「嘶……」的輕呼,卻發覺有無數個東西如綿綿細雨不停敲著全身,傻愣的癱在地上,我疑惑的回首,只見數不清的白色羽毛包圍著我,在陽光照射下如雪潔白透亮,又如沾染塵世的天使,輕巧的攀附在白色圓頭之上,那是……。

    「對不起!對不起!我沒注意到你,你還好嗎?」一個身材挺拔修長的男子慌張地在我身旁蹲了下來,匆忙地用手撥開我身上的羽毛球,便伸手想將我扶起來,我只是扯出一抹微笑,忍著膝蓋的隱隱作痛,自顧自搖搖晃晃地站起來。

    「啊!你的膝蓋流血了!你等我一下,我到醫護室幫你拿藥。」男子心急如焚轉身就要離去。「等等!我沒事,你先把球都撿起來放好,要是被踩到就不好了。」我快速的叫住他。羽球是隊伍裡最珍貴的資產,任何一點損壞都可能影響球路和揮拍,經費的支出也很大一部分來自於購買新球,對隊伍而言是極為重要的必需物品,此時此刻,我的小擦傷相比於羽球根本不值得一提。

    「可是……我知道了,謝謝你。」似是被我嚴肅的神情震懾,他面露訝異、微睜黑眸,迅即的開始收拾散落滿地的羽毛球,眼睛餘光卻是有意無意瞥向我的方向。我並不理會他的目光,逕直地走到一旁坐下,拿出衛生紙止血之後便想起身離開前往集訓地。

    「學妹,真的很抱歉,趕著練球所以……」整理好羽球的學長窘迫的站在我面前,望著我的眼神帶著一絲歉意和些許意味不明的複雜。

    「不是什麼大事,如果沒事學長我先走一步了。」腦海中模糊浮現往昔揹著球袋前去晨練的每個清新平靜的早晨,使我心境彷彿蒙上層層霧霾,連嘴角牽強的弧度都失守,掩飾般迅速朝他點頭,趕緊頭也不回轉身離去。

       呼吸不自覺變得急促,心跳禁不住突然加速,甚至指尖無法克制地頻頻顫抖,我這是怎麼了,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,不可能改變,不是嗎?對母親的生命、對自己的人生,我早就決定別再浪費力氣做無謂的掙扎,平平凡凡的度過一生,這才是我的命運啊!宛若堅定自己的念想,我狠狠的握緊拳頭,手掌隨即感到微微的刺痛,卻遠遠不及剛才一撞燒灼般烙印在我心底的劇痛。

 

       校園的第一個禮拜在我心海劇烈的翻騰中結束,直到第二個星期的系上的第一次系會。

    「知秋,你想要加哪個社團啊?」坐在我右邊的是我第一個認識的同學—周曉曉,在系會開始前就興奮的嘰嘰喳喳講個不停,明眸裡的光亮燦爛的令人無法直視。「不知道,沒在注意。」在心中暗暗嘆氣,本來並沒有想要來系會的意思,但礙於同學們的邀約和直屬學長的壓力,就算是不想也不得不來。
    「這怎麼行!系裡系外都要玩到翻才對,是吧!芸彤。」曉曉嘟著小嘴,望向坐在我另一邊的同學—林芸彤。「知秋看起來就是文文靜靜的『卷姊』,別把人家跟妳這種人相提並論。」芸彤露出嘲笑的神情回望曉曉。「喂!什麼叫做『我這種人』啊!你又好到哪裡去……」曉曉橫眉豎目就要和芸彤唇槍舌戰起來。

    「你們別吵……」我無奈地想要拉開兩人,卻被有些熟悉的嗓音打斷。「學妹?」我回首,看清來人驚的全身一僵,他竟是上周撞到我的學長!

    「沒想到我們不僅是同系還是直屬關係,都怪我遲鈍又糊塗,來!學妹!這是賠禮。」學長掛起開朗灑脫笑臉,拿起手上一杯飲料遞給我。「謝謝學長。」我不自然勾起微笑,動作僵硬的接住飲料,便低下頭不知做何回應。

        坐在我左右兩人此時不約而同注意到我明顯的異常,兩人快速對視一眼,便和學長開始一搭一唱順勢聊起了天。

「學長是什麼社的啊?」

「我沒參加校內社團,現在是系上羽球隊的隊長。」

「真的假的!好厲害啊!」

「這也沒什麼啦,隊上的人數不多,所以非常需要學妹你們的加入!」

「好像很有趣!我想加入,曉曉、知秋,你們要不要加入?」

「當然好呀!我早就想運動減減體重,知秋呢?」

       我的心頓時冰冷的顫慄不已,寒氣迅即流竄到四肢,恍惚間自己好像被桎梏於冰庫中無法動彈,想要趕緊開口回絕,卻硬生生被堵住了嗓子。三人就這樣牢牢凝視著我,等待我的回答,如一世紀般漫長,又如剎那間的時光過去。
       我震驚的聽到學長緩緩開口:「謝謝你們的加入,我期待你們三人的到來。」他的薄唇接著勾勒出一抹慧黠狡猾的淺笑,不容許我反駁立即轉身離開,留給我傲氣偉岸的背影。我驚愕的盯著他的身影,正要起身追趕並拒絕他,卻被麥克風的聲音制住了動作,「現在開始是系會時間,請各位同學馬上回座,再重複一次,請各位同學馬上回座!」


       結果一整個系會時間我都在羞憤和悔恨的情緒中渡過,系會結束後也沒能再找到他的身影。

    「可惡!被擺了一道!」我懊惱地抓著頭髮,萬分後悔為何自己沒有立刻回答他。

    「放心啦!知秋,往好處想加入系羽也不錯,運動對身體好,讀書才有效率。」芸彤見我難得雌牙咧嘴的抱怨,有些訝異的安慰我。「是啊!而且知秋妳的直屬學長還是個帥氣的隊長,多見到他養眼又心情好。」曉曉捧著臉故作羞澀的輕嘆。

    「你們去吧!反正我絕不會加入系羽的!」我拚命忽略埋藏於心底的動搖,對他們倆保持平淡的語調說道。

    「可是……」曉曉蹙眉正要繼續勸說我卻被芸彤截斷。

    「這樣啊!那我們就不勉強妳,第一次練習好像在後天晚上六點中正堂,如果想來一定要來喔!」芸彤輕輕握住我的雙手,說完又立即放開,昏黃又和煦的夕陽照射在她柔和的臉上,竟然溫暖的令我想要流淚。

    「知秋,不管你過去發生過什麼事,我們想跟妳說,我們永遠是站在你這一邊的,所以妳要加油喔!」曉曉也輕輕擁抱住我,在我耳際徐徐吹拂溫柔的話語。

    「謝謝你們,謝謝……」不知何時,我的淚水早已奪眶而出,浸溼我的臉頰。

 

    「學妹!真是巧,又遇見你了!你這個時段也在打工嗎?」正在整理櫃檯的手一頓,抬眼便見到學長笑吟吟的朝我走近。

    「嗯。」我故作冷淡的低下頭,心中暗暗腹誹他怎麼又來了,連昨晚打工時他也剛好來這買東西。

    「學妹,你在這打工忙嗎?」他一邊說一邊把物品全部擺到我面前。

    「嗯。」我加快刷條碼的動作,拜託你快走!

    「學妹,昨天我給你的飲料好喝嗎?」他雙手撐在櫃檯,身軀微微向我的方向傾斜,臉上是輕鬆愜意的笑意。

    「嗯。」我有些不耐煩地回應,別再問了!

    「學妹,你喜歡打羽球嗎?」

        聽到這個問題,我全身猝然一顫,手上的物品險些摔在地上,小心地把物品放回櫃檯後,我才舉頭望向他,狀似不經意的提問,卻在一瞬直指要害,這個笑面虎太危險,不可以再和他周旋下去。

     「不,我不喜歡,我想我昨天在這裡也和學長說明清楚了,我對加入系羽沒有絲毫興趣。」我壓抑心底沸騰的憤怒,努力保持面無表情地和他對談,他就不能適可而止,非要窮追猛打不可嗎?

    「請原諒我有話直說,雖然我不是聰明人,但是學妹,我自認為自己對羽球或者說是喜歡羽球的人有一定程度的了解。」學長突然歛下無害的笑容,炯炯有神的黑眸閃爍的嚴肅認真竟令我想要逃出他的視線。

    「我……不懂學長你在說什麼,如果沒事的話請學長離開,我還有工作要做。」我掩飾不住慌亂的低下頭,彷彿這樣就能躲避他洞悉一切的目光。

    「在我看來,學妹你比任何人都喜愛羽球,但你卻因為某些因素而中途放棄,我說的沒錯吧?」他低沉的嗓音殘忍無情的道出我難以啟齒的瘡疤,我忍著心中劇痛,抬頭迎向他炙熱的目光,狠狠咬著下唇,放肆的發洩無比的痛苦。

    「是又如何?不是又如何?這和學長都沒有關係吧!我不打羽球、不加入系羽這些都是我的自由!」我忍無可忍的朝他怒斥,對於他的話語奮力反抗的同時,心底卻湧現一股淒涼的悲哀,源源不絕的滲透我的全身,束縛我的心靈。

    「是……的確沒有關係,很抱歉打擾你了,學妹,我只想說羽球也可以很單純,開心的時候揮揮拍,在球場上跨步奔跑,看著羽球輕盈飛舞,不開心的時候打打球,抒發自己的煩惱,和隊友自在的對練,這或許才是羽球存在的真正價值,至少對我們系羽而言是如此。」他頓了頓,再度深深望了我一眼。

    「『配角也可以有配角獨一無二的帥氣』,我也是在加入系羽之後才感觸到這句話。」

       身心皆因他的話語微微一震,我不由自主地睜大雙目,茫然地望著他拿著物品,回首朝我微笑,便踏著沉穩的步伐邁出門口,融入濃墨的夜色之中。


    「配角也可以有配角的帥氣嗎?」回到空無一人的家,我將自己埋入冰冷的沙發,腦海中不停縈繞著學長的聲音,想阻絕也莫可奈何。

    「這怎麼可能!人類不可能停止互相比較,配角終究只是襯托主角的小角色罷了!我……不可能會喜歡羽球,我不會再打羽球,絕不!」我悲憤地淚流滿面,顫抖地打開母親的房門,緊緊抱著母親衣櫥裡的外套,聞著熟悉安心的味道跪倒在地。良久,久到包圍著我的芬芳如同母親的手一般撫去我所有的煩躁和苦痛,我才緩緩離開寒冷的地板,小心翼翼且輕柔的將外套掛回衣櫥裡,又戀戀不捨的探頭撫平它的皺褶,正當我低頭正要關上衣櫥的門,眼睛的餘光卻無意間瞄到衣櫥角落的物品,儘管在黑暗中十分模糊不清,但那熟悉的輪廓令我不禁伸手探向它,取了出來。


    「這是……我的生日禮物?而且還是……」回到客廳,我一看清手上包裝精緻的羽球組,就禁不住淚流不止,那是母親為我準備最後一次的生日禮物,小卡片上的字跡寫的簡短而雅致:「作你自己,愛你所愛。 永遠愛你的母親。」

       淚眼矇矓之中,我恍然憶起了小時候和母親在體育用品購買的第一支球拍,母親耐心握著我的手教會我第一次的發球,和母親每一次面對面的打球此刻清晰的在我眼前一一浮現,那是一切的起點,我笑著對母親說,我想打羽球,我想變得比母親更強,我……喜歡羽球。


       無關勝負,無關強弱,我曾經純粹的喜歡著羽球,就如同我一直都愛著母親一樣。「是啊!我是喜歡的,我是喜歡羽球的!」我泣不成聲的握緊球拍,掌中熟悉的觸感彷彿與我的內心遙遙呼應,發熱滾燙了起來。

    「我會成為最快樂帥氣的配角!等著瞧吧……學長。」我用手抹去臉上殘餘的淚痕,凝視一旁在燈光下明亮的羽球,皎潔純白的羽毛宛若被徐風吹拂過我的心湖,輕輕撫平了我最後一絲傷痛,只餘一圈圈溫暖的漣漪。

 

   「知秋!我還以為你不來了!」曉曉驚喜的抱住了我。

   「怎麼會不來,我可是最喜歡羽球了!」我笑著回抱著她。

   「最喜歡……這樣啊,真是太好了!知秋!」芸彤望著我會心一笑。

   「喔?看看這是誰啊?不知道誰之前三番兩次想拒絕我,想進我系羽的大門可沒那麼容易。」學長掛著調侃的笑容站在我身後,眼神卻隱隱流露寬慰放鬆的神情。

   「那學長,不!隊長,請問我該怎麼做你才能讓我加入呢?」我嘴角勾起挑釁的笑,眼眸卻閃爍著感激的微光,想把內心深處的謝意和慶幸傳遞給他,如果不是他的點醒,或許我永遠不會發現自己的真實心意,不會發現母親送給我的生日禮物,或許我永遠都會活在禁錮自己的心靈黑暗,找尋不回近在咫尺的真心笑容。

   「那麼來打一場吧!學妹!」

   「樂意之至!只不過學長要是你輸了的話得讓出隊長的位置才行。」

   「這可是不公平的賭約啊!這麼貪心是不行的喔!學妹!」

……

      這是一切的起點,我從痛苦掙扎的泥沼中重新站起,再度昂首出發,為了母親,為了自己。

作者的話:
這篇其實是我的短篇小說作業,反映我這幾個月的大學生活,但還是莫名其妙地爆字了XD,希望讀者們看的開心,祝福知秋終於找到自我,蛻變成長,贈給所有愛我的家人和朋友,也祝親愛的滌華生日快樂喔! ^  > ^
也歡迎讀者們下面跟我聊聊大家的校園日常喔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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